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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生缓缓睁开眼睛,望着皎洁的皓月微懵.眼底之色皆是茫然.
他所有消失的记忆,在睁眼的一瞬间全部涌了上来,却又在一刹那之间消散.
唯独留下一个人.
陈初见.
他做了一个梦,梦见了陈初见.
他入梦之时,整个人动也动不了,脑袋却飞速的运转着,徐生心想这是否就是死亡的前兆.
徐生低着头,任风吹散他的一切,却不料耳中落得两个字.
“阿生.”
刹那之间,他便反应了过来.这个声音很熟悉,而这个称呼,他条件反射的扭头去看.
第一次见到小时候的陈初见就是这样,小心翼翼的叫他阿生.
后来她天天跟着自己,不厌其烦的叫着阿生阿生.
“阿生!对面三十六又开始自恋了!”
“阿生..爹爹罚我面壁思过两小时..”
“阿生,肉.”
眼前人的相貌他有些陌生,空白的脑海记忆却突然涌了过来.
在青石铺成的路上她笑着唤他阿生.
在池塘边上她心疼的唤他阿生.
在花田上她红着眼眶唤他阿生.
每一个陌生的她,都是曾经熟悉的她.
他突然觉得自己还不能死.
你是我的一生啊,初见.
“我一直是陪着你的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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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年坐起身,光着脚站到窗边,披上一层月光.望着那棵梅花树,他踉踉跄跄的走出门.每一步都极为艰难和僵硬.
明明也就十米左右的距离,却让他的心在心房里嘭嘭的极速跳动,额头蒙上一层细汗.
无力的倚在树下,他伸出手颤抖着抚摸树干上岁月的痕迹.
这梅花可真怪..竟未曾凋零.
鼻尖缠绕着香气,他有些昏昏沉沉,脑海里的困意占领了极大部分的面积.
迷迷糊糊间,像是羽毛轻轻的落在他身上.花瓣竟是被风吹落了下来,像是要给他盖上一层被子.
他眼睛睁开一条缝,发现陈初见站在他的面前,微微倾身似乎要低头亲吻他的额头.
姑娘轻轻的微笑着,一如当年.
所有关于她的一切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回放,每每切到下一个画面时,他就会忘记上一个片段,而眼前的陈初见,像是变得透明了几分.
时间倒退到二人初见之时.
“公子可是迷路了?”
他摇了摇头,说道.
“未曾,只是稍有疲倦.”
陈初见微微一笑,彻底消散不见.
他缓缓闭上疲惫的眼睛,轻轻的微笑起来.呼吸变得冗长绵延.
“我终于是陪着你的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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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云遮住了月,严防死守的不肯漏下一丝光亮.
院子里趴着浅眠的猫咪轻轻摇了摇尾巴,抬头眯起瞳仁.
故林园的花田看上去似乎有些蔫了.
陈宅池塘里那几尾鱼,露出白花花的肚皮.
迷糊的大白一个激灵差点从桌上掉下去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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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是徐生的生日,但却下起了雨.
陈初见撑着伞行走在上海街头,比起印象中的样子,今日的上海有些沉寂.
天空灰灰蒙蒙的,雨滴敲打在青石板上.
车夫伙计在屋檐下交谈,陈初见只听清了几个字眼.
徐家 葬礼 半夜.
她顾不上越下越大的倾盆大雨,也顾不上渐渐被打湿的外衫.一路小跑到了徐宅.
白色挽联,黑色衣服.大厅里正中的灵堂,以及那口还未盖上的棺木.
她穿过前来吊唁的人.听见了许多真实的话.
“唉..这徐家刚走一个,现在又走一个..”
“你别说了,徐老送了自己的儿子,现在却又来送走自己的孙子.”
“徐家的气运,怕是在徐老当上大总统之后,就被耗尽了吧..”
还有很多的叹息.
她轻轻走近那口棺木,映入眼帘的是青年苍白的眉眼.
她轻轻的低下头,不顾众人嘶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,吻在他冰凉的唇.
多希望,你我停留在初见之时.
直起身子,她凝视他许久.扭头就走.
她继承了陈老爷子的书法功底,亲自走到桌边写了一副挽联.
[一身诗意千寻瀑]
[万古人间四月天]
温暖的人啊,终究是死在温暖的四月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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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家在一夜之间散尽家财.
徐生曾说过.
“愿中华再无乱世,上海街头再不见此等凄凉之色.”
而陈初见将那棵梅花树搬到了故林园的僻静角落.
那里离后山的溪流很近,每当风一起,花瓣飘落,洋洋洒洒随着水流渐行渐远.像是迷茫的人奔走在历史长河之中.
但这样的景象,只在四月二十日才能见到.
那是徐生的生日.
每当这一天的零点开始,枝头便长出花苞.在十一点尽数开放,十二点一过便即刻凋零.
陈初见每到这一天,就会在树下坐上一晚上.
她总是觉得,每在树下坐着的时候,就像是徐生从背后抱住了她.
有时迷迷糊糊间,她会看见徐生朝她招手,冲她微笑.更多是站在那里,凝视她.
她开始学会自己添衣服 不再需要有人脱下自己的外衫套在自己身上.
她开始学会自己做糯米糕 不再需要有人起个大早做给她吃,而自己只是看着.
她开始学着习惯徐生的离开.
但从没有接受过.
陈初见总觉得,徐生一直没离开过她.
“我一直是陪着你的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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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完]